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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年
时间:2022-01-28 阅读: 来源: 梦初文学网
作者: 向辉 向辉

作者简介:向辉,儿童文学作者。用文字书写成长的童年世界。多种作品公开发行。代表作《小兔姑娘的旅程》等,陪伴多彩的儿童时光。

很小的时候,每当进入腊月,天气越来越寒冷,我们小孩也放寒假了。外面地上,霜已经打下来了,白晃晃的片片,调皮的孩子吸溜一下鼻涕,“呲溜”地滑过霜地,不想“扑通”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了,惹得旁边提着烘头儿(用来取暖的陶瓷器具)的小伙伴咧开刚掉牙齿的嘴巴“哈哈”大笑起来,摔倒的熊孩子用手背狠狠地擦一下快掉到嘴巴的绿鼻涕,朝小伙伴白了一眼:“缺牙齿儿耙牛屎儿!”仅剩几片树叶的树枝上,喜鹊儿在上面跳来跳去,在寒风中喳喳地叫唤,想必也是冷的无可奈何。更可怜的是,淘气的男伢子早已在树下眯缝着一只眼睛,拉开弹弓对准了那些毫不知情的鸟儿,可巧,谁家的花猫“喵呜喵呜”地窜来窜去,惊得雀儿们“扑棱”一声飞向远方的天空,男伢子垂着脑袋丧气地走开了。

此时,大人们正热火朝天地投身于迎接新年的浩大工程里,就算是数九严寒也阻挡不住他们的热情!每天清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爸爸妈妈就从暖烘烘的被窝里起来,吃过早餐后,就各自去忙碌了,做年粑的做年粑,买年货的买年货,看着他们忙得不亦乐乎,我感觉年就是个大肚皮的怪兽,必须得有许多吃的才能填饱它。

在我的家乡鄂东地区,年粑又叫福粑,大人们把那个圆圆的白色的用米粉做成的年糕,当成了一年福气的象征,一家人吃了,来辞年和拜年的客人们吃了,一年就会平安如意。所以,年底的时候家家户户就会做年粑来迎接新年的好运。爸爸妈妈说:“要趁下雪前把过年粑做好。”因为干燥的天气适合年粑的晾晒。于是在腊月的一个晴天,我妈就邀请三娘四姨们来我家一起做年粑了。人们把提前用大米磨成的米粉放在土灶上的大锅里,再加入一些磨好的糯米粉,将两种粉先炒到半熟,然后再加些水,在热锅里把打湿的米粉用力地揉匀。被揉匀的湿米粉子被装进几个大盆里,然后再将大盆搬到饭厅里,大人们围坐这些大盆旁边,准备要做年粑了!只见他们各自把白白、糯糯的湿米粉捏成薄而圆的饼状,年粑做好后,再被一个个地放进桌上早已铺上了白纱布的大蒸笼里。等到白白净净的年粑们把黑乎乎的蒸笼差不多要挤个水泄不通的时候,那个圆圆笨笨的大蒸笼就被大人抬到灶上的大黑锅上,再盖个大木头盖子在上面。这时年粑们就开始舒舒服服地享受灶膛中旺火的熏陶了!被柴火一番熏陶后,软软的年粑们在锅里也打磨出了温软的好性子。当年粑那混合着大米糯米的清香味儿从蒸笼里飘出来的时候,我们的口水也流了出来。

第一笼年粑蒸好后,妈妈第一时间取出来给大家品尝,我们小孩子吃,帮忙做年粑的娘姨们也吃,有时也送给乡邻们尝尝。刚蒸出锅的年粑,吃进嘴里,又糯软又绵密,那可是我们小孩子腊月里吃到的最美味的食品,天气那么冷,吃一口热气腾腾的蒸年糕,浑身都热乎乎的,好像大家都踩到了年的脚尖儿一般。为了让大家能吃得更香甜,妈妈就会拿出白糖,洒在年粑上。沾上白糖的年粑,更是让人融化在甜滋滋的年味里。蒸好的年粑要一个个放在一个很大的圆形簸箕里,然后被抬到屋后的场地上晾起来。在寒冷的空气中,那些在屋内还冒着热气的、有着温软性子的年粑们过不了多久就冻僵身子,变得冰凉凉、硬邦邦的。已经失去温软性子的年粑们被父母收进屋内的大瓦缸里。当年粑们才要挤在一起里互相取暖时,父母又把一桶凉水倒进缸内,年粑们便开始在一缸冷水中七上八下地游动,不知是不是想逃离这口冰冷的大笨缸?可是不久,年粑们就渐渐地安静下来了,沉浸在等待中。年粑们等待什么呢?它们和大人们一样,等待着腊月里来家里辞年的客人的到来。因为一旦有亲朋好友提着年货来家里辞年,妈妈就会走到缸里捞出几个白白胖胖的年粑,丢进锅里和细面条瘦肉鸡蛋放在一起,用柴火细细地煮,煮出一锅浓香扑鼻的过年粑。通常妈妈在灶上煮粑,我就和客人带来的小朋友一起坐在灶后面的小矮凳上,把年粑放在灶膛的火中烤着吃。吃饭的时候,主人热情地招呼客人,客人要谦让一番:“煮粑干什么呢?您太过情了!(太客气的意思)”待到客人吃粑的时候,主人坐在一旁和客人拉家常,关切地询问他家的父母的景况,并和客人约定年初二带孩子来家里喝年酒。主人和客人就在这碗辞年之行的过年粑里拉近距离,让温暖的年味儿飘荡在屋子里。

除了准备年粑,腊月里,那些炒花生、炒果儿、炒地瓜干儿、炒蚕豆儿等炒货也被大人炒好后放进瓦罐里存放起来,有客人带孩子来辞年,主人就会拿出炒货给孩子们当零嘴。妈妈也会拿出一些给我们吃就再不要我们动它们了,她再三“警告”我们:“那是要留着客人来吃的!”,但是我们小孩子对那些炒豆子炒米糖的热情远胜于妈妈对客人们的热情,我心里老是牵挂着它们,好像它们也在呼唤着我一样。于是常常趁妈妈不注意的时候,我偷偷地把手伸进一个个瓦罐子里,直到我的口袋塞得满满的才会罢休。接近过年的时候,那些藏身瓦罐子里的炒豆子炒花生炒米糖们越来越少,一半量都进了我和小伙伴的嘴巴里了。惹得妈妈总是嗔怪我:“伢儿你不能再偷吃了,客人来家吃什么呢?”

吃到我家过年粑和炒干果的客人中,就有我的紫风姐姐。差不多每年腊月26左右,姑姑家里的大女儿紫风总会提着一个大篮子来给我爸我妈辞年,大竹篮子上盖着红色的花毛巾,揭开红花毛巾,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瘦肉、面条、酥糖、米粉等,满满的一篮子的年货多像姑姑一家人带给爸爸妈妈的问候呀!紫风大我一点点,上六年级,她是要走上一段路,再坐公交车,然后再走上一段路,才来到我家。早上吃过饭出发,到的时候都是大中午了。妈妈心疼紫风,赶紧从罐子里摸出被我偷吃得剩下一半量的花生瓜子米糖给她吃,又下厨房去煮年粑为她接风。我们在房间里说说笑笑,虽然和紫风一年的时间没有见面了,但是兄妹之间很快就在浓烈的年味里疯疯闹闹起来。妈妈为紫风煮的接风过年粑的香味已经飘了进来,那年粑和汤面里特意加进了妈妈炼的猪油渣渣和大荷包蛋。我闻到猪油渣渣和荷包蛋的香味,就不由自主地舔了舔舌头,要知道平时只有我生病的时候,才会享受到妈妈做的这些美食呀。吃年粑的时候,妈妈就站在紫风的身边,一定要她吃完一大碗过年粑才完事,紫风姐姐揉着肚皮向我吐舌头:“哎,舅妈让我吃得太撑啦!”我喝着妈妈盛给我的一点面汤,心里好羡慕紫风姐姐,也盼望着能去亲戚家辞年。

每年来辞年,紫风一般都是住一个晚上就要赶回家,家里等她回去吃团圆饭呢。紫风要回家的时候,妈妈也不会让她提着空篮子回去,家里的年粑,买来的糕点,这些都被妈妈重新装进那只大竹篮子里。紫风姐姐提着篮子回,妈妈就在后面送,嘴里念叨着让她带给父母的话:“叫你爸妈大年初二带弟弟来家里喝年酒啊!”紫风走了很远,我们的目光还在送别她,看着她的身影慢慢地变成了一个小点,慢慢地往路的远方移动。我的心里却是多么盼望着紫风能再一次来到我家,我们能快活地呆在一起晚耍和看书呀!

有一年,是我读六年级和紫风读初一的时候。寒假来了,我千盼万盼,终于盼到了腊月二十六,紫风又来辞年了,像往常一样,她提着盖着红花毛巾的大竹篮子,红润的脸上是羞涩的微笑,久别重逢的我们很快就打成一片了,嗨,过年让人喜庆,也让我们有更多许多说不完的话儿呢,我多想和她多呆一阵子,再多呆一阵子啊!后来,老天也好像知道了我的心情,就在除夕的前两天,天空飘起了细雪花儿,一片,两片,越来越多的细雪花像春天的飞絮一样,飞扬在我们的世界里。我偷偷地对紫风说:“知道吗?雪花要将你留在我的家里和我们一起过年啊!”紫风说妈妈在家里等她回家呢。雪越来越大了,爸爸妈妈担心路上太不安全,再三挽留紫风留在我家,紫风终于留下来和我们一起迎接除夕了。除夕夜里,一声接一声的新年爆竹声和妈妈做的一大桌热腾腾团圆饭菜,还有我和紫风燃放在夜空中绚丽多姿的烟花,让大家脸上的笑容也像贴在门外的春联和门神一样红扑扑的。屋外虽然下着寒雪,但是大家都沉浸在热腾腾的除夕夜的气氛中,任过年的时光慢慢流淌啊。

如果说童年的过年是除夕夜的那桌美味团圆饭,那么辞年的经历就是饭桌上那碗妈妈熬的鸡汤吧,每品一口都是那么温暖和馨香。除了有紫风和其他父母的晚辈来家里为他们辞年,每年我也会随妈妈去外婆家给外婆和太婆辞年。进入腊月二十,妈妈就开始精心地为外婆她们准备辞年的礼物。那时外公已去世了,外婆和太婆(外婆的母亲,妈妈的外婆)相依为命地住在一个村子里,她们养鸡种菜,过着清闲而满足的生活。快过年了,外婆养的鸡呀鸭呀已经肥了,外婆腌的腊鱼腊肉也晾晒干了,她那几间黑瓦白墙的房子里,年味也快盛满了。归家的儿女何时回呢?外婆倚在门框边,望着村子的小路通向远方。哈,腊月二十四,唆鱼刺。细年儿到了。妈妈挑着两个筐,晃悠悠地走在去外婆家的小路上,我慢吞吞地跟在她后面。一路上人们穿戴一新,脚步匆匆地赶往亲友家去辞年。遇到不少熟人大家就会满脸春风地和互相打着招呼:“要过年啦!恭喜呀!”“去娘家辞年呀?”他们肩上挑的,手上挎的,都是沉甸甸的年货,还有芝麻糖花生糖的香甜味儿,也从那些竹筐竹篮子里调皮地钻出来,似乎是故意要惹我流口水。我砸吧着嘴巴对妈妈说:“过年真有味儿呀!”妈妈笑着说我是个小馋猫!我却盼望着快快走到外婆家,像紫风一样吃上一碗外婆煮的年粑。外婆烧菜很好吃,煮的年粑也特别香,每次我们去辞年她边拿吃的边招呼:“吃吧,伢儿。”哟,一个小孩子的年和吃的关系真的太大了!

到了外婆家门前的院子,就看见年迈的太婆坐在大门前的小竹椅上眯缝着眼睛晒太阳,她仰头看着干枯的树枝上麻雀跳来跳去,叽叽喳喳地唱着歌儿迎接新年。冬天的微风轻轻吹拂太婆雪白的头发,我妈走过去喊她一声:“婆!”我也跟在妈妈后面喊她一声:“太!”太婆看见我们,开心地瘪着没牙的嘴笑起来:“回来辞年啦?你妈在厨房里呢。”妈妈挑着两筐年货进去看外婆,我却被太婆拉住了双手,细细地被她打量一番,嘴里念叨着:“过一年,又长高了。”我喜欢看太阳照在太婆爬满了皱纹的紫铜色脸上,亮闪闪地泛着光。

妈妈的一个竹筐里装的是几斤肉、细面条、两斤细白糖、酥糖等;另一个竹筐里装的是两条大鲫鱼,那鱼还在筐里活蹦乱跳,我生怕它们会跳出竹筐,跳到门外去晒太阳!外婆家的墙壁上已经贴上了新的年画儿,桌椅也被勤劳的外婆擦得干干净净。外婆给我倒了甜滋滋的白糖水后,就和妈妈忙着把那些辞年的礼物放置在厨房的一个大大的木头橱柜,那个大橱柜黑漆漆的,像是有很大的岁数吧。一打开柜门,外婆做的豆腐乳和霉豆子的香味儿就飘进我们的鼻孔,那像一个小娃娃直奔大人的怀抱里一样!只见外婆从妈妈手里接过面条和一些瘦肉,小心翼翼地放在柜子的一格里,外婆说那是新年招待客人用;两条鱼被外婆放进一个水桶里,鱼儿立刻在桶里摇头摆尾,好像是为找到了一个安身之所而开心吧。外婆说要做红烧鱼和鱼丸子、炸鱼,等我们大年初一来拜年时招待我们,我看了一眼水桶的鱼儿,好像就看到了它们变成了一盘盘的炸鱼、鱼丸子,被摆放在桌上当年菜。外婆怕我们饿了,赶紧在灶上给我们煮好吃的,外婆家里的土灶以前是粉了一层白色,大约是时间久了,白色渐渐变成了今天的浅黄色。灶上有两口大黑锅,两口大黑锅中间是个被乡人称为“憨坛子”的瓦罐子,那个“憨坛子”里总时装满了水,等到烧菜煮饭时,那里面的水也跟着被烧热了,里面的热水可以早用来洗脸,晚用来泡脚。其实呀,家家户户的土灶中间都有这样一个憨坛子呢,憨坛子和冬天里的烘头儿、棉衣棉被一样受人们的欢迎,数九寒天里,又有谁不喜欢被那一坛子热腾腾的水给暖到呢?

不多久,混合着白面条和瘦肉小葱的香味就从外婆的土灶上的黑锅里飘了出来,外婆笑盈盈地端出两大碗瘦肉细丝面,里面还藏着平时很少吃到的大荷包蛋、油炸豆果儿和土山药等等。“伢儿饿了,吃吧吃吧。”外婆一边招呼我们,一边把太婆也请上了桌和我们一起吃。我们祖孙几代人围坐在饭桌上细细地品尝着油光鲜香的饭食里的年味儿,妈妈去厨房叫外婆也吃,可是勤劳能干的外婆正要切肉剁鱼,为着准备一个丰盛富足的年而愉悦地忙碌着!这样的年属于外婆,也属于风烛残年的太婆。

有一年,我在外婆家碰见了那个来给太婆辞年的侄子。那个外婆口中喊“表哥” 的侄子已年近花甲了,外婆让我喊他“表爷爷” 。“表爷爷”每年都会在年底来家里探望太婆,捎上些礼物给太婆辞年。将近九旬的太婆一见到“表爷爷”就格外亲切,笑眯眯地拉着他坐下来聊家常。太婆耳背严重,平时我们和她说什么经常要大声地在她耳旁喊,她才听清。但是,当她双手握着拐杖和这位“表爷爷”坐在桌旁说话时,对方的轻言轻语她好像都听明白了,太婆很安详地微笑着,时不时点点头,好像在赞同“表爷爷”的话。看到太婆和“表爷爷”这份独特的亲切劲儿,我想太婆是不是也想在一年的年底里回回娘家,找回过往的时光,就像妈妈回到外婆的家里一样?辞年相聚的时光总是过的很快,夕阳西下的时候,来辞年的“表爷爷”要回去了,太婆就拄着拐杖,立在门前的斜阳里,送别着“表爷爷”,“表爷爷”跟她道别:“婶娘,我回家了,明年再来啦!”白发苍苍的太婆蠕动着嘴唇:“回吧——”,她那裹着的小脚迈了两步,妈妈扶着她矮小的身子,和回家去的“表爷爷”离得越来越远。我想太婆也会像我盼望紫风姐姐一样地盼望着“表爷爷”下回过年的时候再来,因为她还有很多话很多家常想和他聊聊吧。

辞年完了,年就来了,除夕来了,新春就要来了啊!妈妈做的年粑还在瓦缸里做着沉甸甸的梦,我们小孩子却换上新衣,口袋里装着各种好吃的,奔走在众多乡亲燃放的鞭炮声中,跟着爸爸妈妈哥哥姐姐去到外婆家拜年,我的太婆拄着拐杖笑眯眯地看着她的晚辈把新年的祝福送给她老人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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